粉紅桔梗

且看以下這個小故事。

不收錢的飯館

有一個人，在山坡邊溪谷旁闢了一片野地，平日經營出一間簡略的小飯館，這飯館不收錢，只供應來此客人自家地上的野菜、瓜薯與糙米飯，算是可以粗飽。而吃飯 的人，如果願意，可以幫忙在野地上幹點活，便算是回報。若不願幹，亦無妨。

幹些什麼呢？洗廁所嗎？走去一看，廁所很乾淨。再走幾十步，一片菜園，有人在翻土，亦可抓把鋤頭跟著翻。亦有人蹲著在抓菜蟲，一隻隻自葉間抓起，丟進深簍 裡，集至相當數量送給鄰居餵雞鴨。

又走一段路，見一堆擋土的石牆正在堆疊，旁立一指示牌，只需照指示去做，將早已拾來集於此的大小不規則石塊依著嵌合的角度去疊便是。你想疊五塊十塊可以， 想疊上一兩公尺的寬度亦可以，或只疊個三分鐘便沒興趣了還是可以。

再走一兩百步，有一片地，又有指示牌，謂可將地上又粗又高的莽草稍做拔除，以利地上的土壤與野菜自由滋生。拔下的莽草，在另一片空地上紮起，成為草捆，或 許當做燒飯的燃料。也或許俟乾後打成屑末，隨時撒回樹下做自然腐殖肥料。

往低下處走，來到溪邊，見溪床上的大石巨岩早被怪手吊放在旁邊空地，使得某一片平坦的溪段可以游泳。再走至下游，又見指示牌，謂可在岸壁疊石，以阻止泥土 樹根塌落溪床，這又是可以幹活的地方了。

幹了一陣活，累了，或到棚子下喝茶吃水果，聊聊天什麼的。或是找一樹下大石陰涼處打個瞌睡，或是索性跳進溪裡戲一下水，游上一陣泳，更是舒暢極了。

這樣的林野荒莽之地，不管是在竹東關西、苗栗大湖、南投水里、屏東高樹，還是花蓮壽豐、台東鹿野，台灣太多太多，但看有心親近自然的人如何尋覓及之罷了。

然為何有人要千里迢迢來這兒吃一頓不花錢的飯？哦，是了，這頓飯好。這頓飯裡全是野生有機之物，並且不事巧思美烹，亦無精緻調料，最是可以教胃腸傻乎乎的 對付過去，讓胃腸完全出門放假。

享受幹活樂趣

然而吃了這飯，卻需做工。哦，是了，正是要來此享受做工。可以輕手輕腳的翻土，設法不打擾蚯蚓。可以紮草。可以看到拔掉長草後新增出的開曠視野。可以疊石 擋禦土塌，又可蓄儲土力。更別說看到自己擴建的溪中游泳場，會有多快樂。也更別說認識了無數品種的野菜與野花與聽到太多的鳥鳴蟲唱了。

有時真還是為了做工，才來吃這飯呢。弄到後來，是與其他愛做工的三五好友不期相遇，才來回赴此片佳境呢。

而這個闢地弄飯的人，自己未必住在此地，只是每日驅車來此對大自然稍作整治，入夜離去；大地則靜悄悄的休養生息，明日一早，好些個野菜野果又冒出頭了。

【聯合報╱舒國治】（作 者為作家）